《渝李文集静日书 -- 江湖这么大》
发布于:2007-10-19 21:37:03
1
我接到梨落的竹筒信时,正在明月楼上搂着姑娘喝小酒。红衣的姑娘笑起来嗓门挺大,酒量也很好,我喝得有点头晕了,她还没醉,两只红艳艳的手指夹起一颗葡萄喂到我嘴边,唤,二公子……
这时窗外有鸽子扑翅的声音,我探身看了看,果真看到傅家堡特有的蓝灰色信鸽。解开它脚上的信筒,里面有个白色小布卷,匝三道红线,看来是加急信。
蘸点口水拆信,方才的姑娘从背后挤过来。我瞥了一眼信的内容,心里一咯噔,转身就把她给甩开了。
这种时刻我可顾不上怜香惜玉,罩上袍子,蹬了马靴,一阵风似的朝马厩冲去。那封信还在我手里,细软的白布条上有泪痕,是梨落的泪,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写信给我,尽管只是简短的一行字,却硌得我的心像是要碎掉。
信鸽冲天而去时我的马也在飞奔,游龙剑在腰间轻鸣。我心里除了愤怒还有担忧,甚至于,更深的悔恨也狠狠攫住了我。我不明白,大哥在得到这样一个绝世佳人之后,为什么还会陋巷寻花长街问柳,难道说堂堂傅家堡堡主夫人,那曾撩动无数江湖英雄竞折腰的美人毕梨落,会失色于烟视媚行的青楼女?而富可敌国的傅家堡里,那日间篱下饮酒,晚来红帐温香的生活,还不足以令大哥收敛心性,不足以令他待她,有多一点温情、多一点真心?
当初大哥是极爱她的,甚至不顾性命之虞,调全堡上下七百多号习武之人,从天灵山上力克众人夺梨落回来。那场婚宴,在我记忆中是如此盛大欢喜,从傅家堡主城正厅铺出的红毯,穿城绕林,一直绵延到堡外三十里,即便帝王之家送迎嫁娶,那排场也不外如此。
可是,梨落的信里却哀哀写道:兄纳妾在即,嫂望速归。
嫂望速归,这四个字是一道魔咒,这称呼,比我腰间的游龙剑更锋利。悔恨铺天盖地袭来,我知,终其一生,无论如何,毕梨落是我心间难以拔除的一根玫瑰刺。
2
回到堡内大哥不在,正厅里只有管家廖文在等我。他走过来作了个揖说,二公子,夫人有请。
整个傅家堡的气氛还是如常压抑,自梨落有孕搬出中房以来,大哥耐不住寂寞,整日里不是去坊间喝花酒,就是带明月楼的姑娘回来,在西侧倚翠居里厮混。为免梨落伤心,我交代下人不准多言妄行,由此独居东边玉箫阁的梨落少见少闻了许多和大哥有关的荒唐事,只是堡内从此也便寂寥下去。
廖文带我去玉箫阁,一路上他回了几次头,我知他有话要问我,果然,他在廊外花间停下来,指指楼上,二公子,你打算如何?
他指的是梨落。我犹疑片刻,坦白地对他说,阿文,我无能为力。廖文看了我一眼问,你不打算带她走?我心里揣满了悲伤与无奈,我说整个江湖都是人,人人都有一张嘴,我与梨落,要走到哪里去呢?
廖文叹口气说,担着携嫂私奔的罪名,傅家堡二公子怕也确是难在江湖立足。我顿了顿说,长宁毕竟是我大哥,前事我已然对他不住,如今再不可令他难堪。
这番话,廖文是明白的,在傅家堡里,我从未把他当做外人。那年梨落进傅家门,喜堂之上,风吹喜帕的瞬间,我便深知那双波光潋滟的眼能带给我怎样的劫。那夜我平生第一次大醉,是廖文扶我回房。那时他还不是傅家堡总管,只是个刚进堡的普通下人,所有人都在为大哥和梨落欢庆祝福,只有他注意到已醉得不省人事的我,整夜待在我房里,陪我至天明,并听我叫了一整夜梨落的名。
我不拿他当外人,升他做管家,只因这波涛暗涌的宏城巨堡内,我需要有这么一个人来懂我。我曾深深追悔,原本天灵山一战,我与大哥打过赌,不管生死都要拿下。那场大战的赌注有两个,一个是绝世美人毕梨落,另一个,是我腰上这把游龙软剑。
那一战,我们败了江南三杰,降服漠北双煞,削了崆峒弟子的鼻子,断了唐门女掌门的手臂,还送久负盛名的武林第一庄——凌霄山庄庄主夫妇一并归西。华山、青城、武当通通拜于我们脚下,最后是少林是空大师,他不为美人而来,却为游龙软剑——这把传言中能守城护主的绝世名剑,是可以统领江湖号令群雄的千年至宝,就算是空,也不免心动。
而我悔的,正是战胜之后我与大哥的选择。我得到了游龙软剑,他得到了毕梨落。
那一天的风很大,我们站在高高的天灵山顶上,他抱着白狐软裘里没有露出面容的梨落,而我,还在为腰间的游龙剑喜不自胜。那时我还不曾这样刻骨铭心地爱过一个人,还不曾懂得,绕指柔比金刚圈更易将一个人的心禁锢深锁。
3
梨落比我出堡之前更瘦了,我方推门而入,她已经把自己紧紧嵌在我怀里。
我极艰难地叫了一声大嫂,她一颤,随后抬头望着我,眼眸里是一片荒凉。她说你还要我怎样?同意他纳妾?眼睁睁看着一个烟花女进堡,而后为他生养子嗣,将我与孩子一步步排挤出去?我办不到,死也不同意。
我还是抱住了她。我说你不要胡思乱想,你是大哥的正妻,孩子是大哥的长子,在傅家堡里,你永远都是当家主母,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比你对大哥来得重要。
梨落退开,眼泪从她面颊上狠狠砸下来。她摇头说,可是长风,这是你的孩子啊。
竟是如此。
这比大哥纳妾的消息更令我震惊,我的脑子似要炸开。我想起很久以前那段狂乱的耽溺于鱼水之欢的日子。那时梨落与大哥也不过新婚,却终日以泪洗面,大哥追问,她说思念天灵山上临冬绽放的梅花,大哥便于一个晴朗的冬日上山,打算亲自为她折梅移植到堡内。而一夜大雪封山,他进去,便困在山中七日不得出。在他离开后的第一个飞雪夜,我卧房的门被梨落敲开,她站在风雪里,如一只失群孤鸿,那一夜,我没让她离开。
唯此七日,让我知道了灵肉相契是多么令人心驰神往的境地,但此后我知道不会再有了,不会再有任何一个女人叫我迷乱如斯,而毕梨落,这个女人我却永不可得。
她说她爱我,我令她想起她父亲。当年在天灵山,她父亲也是这样力敌群雄,拔走五灵教圣坛上的游龙剑。他气宇轩昂地走到母亲面前,只轻轻挽一个剑花,便看到了面纱下母亲那张精致绝伦的脸。他问她,这么多年了,你还愿意跟我走吗?母亲没有回答,他于是笑,用游龙软剑挑断自己双脚的脚筋。他说我的大仇已报,如今,还是我留下陪你吧。
这个故事令她心碎也心醉,她说他们就这样由仇人变成爱人,在天灵山上厮守半生,直到另有仇家寻来,双双辞世。梅花窗下,她偎在我怀里问,有一天,你会带我走吗?我拔出那把游龙剑,我说毕梨落,江湖这么大,走到哪里去呢?
是,江湖这么大,但何处令我们容身?我心如火焚,这就是大哥要纳妾的原因吗?或者对梨落,他亦绝望,但傅家堡的声誉不能毁,所以他甘愿绿云压顶,独自神伤。
而梨落始终在哭,她说,我不能看着长宁娶来新人承袭傅家堡的一切,我死无碍,但孩子呢?待到傅家再添人丁,便是孩子的死期。
她殷殷地望着我,眼里燃起一道光,她说带我走吧,如果有你,我不会想要什么傅家堡,就让那女人占尽一切,而我们寻个没有纷争的地方,像我父母一样逍遥一世可好?
我脑子里还是乍听到的各种消息,江湖这么大,但要如何才能两全?迟疑的片刻,我看见梨落眼里的光,暗了下去。
4
我从玉箫阁出来,大哥和廖文站在正厅外的石阶上说话。大哥怀里还搂着一个红衣的姑娘,那样子看起来喝了不少酒。
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跟他打了声招呼,他面孔赤红,应声时喷了我满脸酒气。他怀里的姑娘正嘻嘻笑,与我擦肩时我看见了她手上的蔻丹,还听见她说大公子,待会儿我喂你吃葡萄。
他们走后廖文同我说,大哥吩咐他去厨房点两盅冰糖雪蛤,稍后会亲自给夫人送去。看得出他对梨落还是很体贴的,廖文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啊。
结果大哥带回的姑娘令他没时间去送雪蛤,梨落从我手里接过青花瓷盅,眼里再也没有了光亮。
入夜后我怎么也睡不着,想起大哥带回的那个姑娘,终于还是穿上衣服,跨马直奔明月楼。那姑娘白日里陪我喝过花酒,入夜时刚从傅家堡返回。
她为我斟酒,我说下午怎么见着我不打招呼?
她笑嘻嘻地说,吃醋了?
我讪笑,下午你和我大哥做什么了?
她这回笑得更欢,她说从明月楼出去的姑娘,能干什么?
我问,大哥要纳的小妾可是你?
她像是听了个笑话,笑不可抑地说,你大哥几时说过要纳妾?要是我,他还能在事毕管我讨红药,还让我喝下一盅加了红药的冰糖雪蛤?
我震惊地掀翻了她。这一次我连马都顾不上骑,直接展开轻功,直扑傅家堡。
5
我果真没来得及。
等我到达玉箫阁,大哥和廖文也在,而梨落躺在床上,面白如纸。明月楼姑娘们用于堕胎的红药,果然药效奇快。
夜里我和大哥在桃林里喝酒,他醉了,醉后就容易说真话。他说天灵山那一战,我受的伤令我终生不可能有子嗣,长风你说,梨落这个孩子,会是谁的?
原来他并不知我与梨落的事。稍停他又说,是谁的都不重要,所幸梨落还属于我。
我懊恼地问,你既爱她,为何还要纳妾?他无话可说,等我看时,他已伏在石桌上睡着了。
第二日我醒来时日当正午,正梳洗,马厩处传来一片嘈杂。我匆匆跑去,未到近前,突听一声马的长嘶,心里一凛,就有婢女在尖叫:大公子坠马了!
大哥已经不行了。一只散落的马蹄铁磕进他后脑,两枚锈铁钉还在上面。他的胸腹又受烈马狂踏,当我扶起他时,他全身破败如絮,笼罩着的净是酒气。
我哀号,哭着大声唤他名字。他给了我最后一眼,那一眼充满疼爱、怜惜、眷恋,直至最后转化为惊惧。
我还来不及回顾他那一眼中的变化,只觉得自脊背到胸口骤然一凉,下意识回头看时,却见刚刚尖叫的婢女,也正被梨落一剑洞穿左胸,缓缓倒在血泊中。
插在我胸上的那把剑令我无力还击,在最后一点力气消失之前,我的呼哨唤来了我的马,在跃上马背的那一刻,黑暗如巨网一般牢牢笼住了我。
6
傅家堡一夜之间,连失二主。关于傅家兄弟的传闻,江湖上公认,故事的开始与明月楼的艳姬小红有关:
自早春傅家主母毕梨落怀孕以来,傅大公子就难耐春宵寂寞,迷上了明月楼的头牌花魁小红,还预备择日迎回为妾。谁知这小红姑娘又是傅二公子的旧相好,所以一时间兄弟反目。武艺略胜的傅二公子用游龙剑取了大哥性命,自己愧恨难当,从此隐于世外,杳无音信。但也有人说,是傅家堡主母下过追缉令,昔日那个手执游龙剑独步天下的傅二公子,如今只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
在那之后,明月楼的花魁小红也难觅芳踪,甚至整个明月楼都在一夜之间人散茶凉,凋敝歇业。隆冬时节,堡主夫人毕梨落产下傅长宁遗腹子,此后萧条数月的傅家堡再振声威,全国各处银庄赌场生意兴隆。有人觊觎傅家堡盛大家业与绝世的毕梨落,但无奈堡内单习武之人便七百有多,何况还有忠心护主的管家廖文和游龙剑,故几次挑衅后,终未得逞。
江湖传闻从来如此,足以采信,但难以知晓是否真相。悠游客的出现也是这样,关于他来自天灵山的传闻,也无人知道是否贴近真相。
他在城里杀了很多人,杀完一个,就会在尸体上留下一朵梅花。见过梅花的人都说它们来自天灵山,是经过寒冬磨砺才开得出的那种花。所以悠游客也决定,等到飞雪时节血洗傅家堡。
等待的时候他回想很多事,周身扬起一股肃杀的风。他的确去过天灵山,下山的途中,采了一些临冬怒放的红梅花。他其实不想这么无所遏制地杀人,但他们令他愤怒,一句闲言,一句碎语,通通都是被杀的理由。早在失去游龙软剑的那一刻,他就变成了一个肆无忌惮的杀手。
7
人们不再叫我傅二公子,他们叫我悠游客。在天灵山,我明白了很多事。在我看到当初激战后留在石壁上的那些刀斧印,当我看到昔日五灵教圣坛下埋下的四具白骨,我便明白了真相:
那四具白骨,一对是毕梨落的双亲,一对,是我父母。当年到天灵山找五灵教寻仇的,是我傅家堡。大哥那年不过十三四岁,习武初成,便也同去,他便是在那场对决之中第一次见到毕梨落。后来我曾听大哥说起,两对仇家尽管都深受对方巨创,临死前却化尽戾气,彼此相惜,含笑而去。决战后大哥独自归来,研习武艺,挑起傅家堡全副重担,十年后,他与我再战天灵山,夺得了五灵教两样至宝。
难怪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毕梨落,早于我十年,她便已是他心里唯一选择。然而是毕梨落误解了那一场对决,为上一辈早已化解的恩怨抱恨而来,离间大哥与我,令他与我在江湖之上留下青楼浪荡名,然后杀掉大哥嫁祸于我,以小红为引,从此令我有家归不得,而如此一个傅家堡,尽数归为毕姓。
无论如何,我决意去找她。
8
既然恨我傅家,你为何还留下孩子?那一夜你不是服下了大哥央我送去的冰糖雪蛤?你是企望他日我若真能归来,会看在孩子的分上饶过你吗?我的竹剑抵住毕梨落的喉咙时有些抖,但仍问得干净利落。
她不慌亦不乱,只抬头看看我,然后又埋下头,就着灯火绣手中婴孩的小衣。
我手里的剑又紧了紧。我说你的想法未免天真,自从大哥在我怀里不明真相地死去,我对你,所剩的便只有恨。
她白皙的脖子渗出血,血落在小衣上时她抬头微笑,她说你以为长宁不知道吗?直到那天早上,他能想到成全你我的方式,就是死。
我大惊失色,更深的迷雾却再次笼罩住我。从看到梨落将剑刺进婢女胸膛的那一刻开始,一幕一幕退后。在那时,有人同时刺穿了我的身体,并将我腰间的游龙剑抽走。然后是冰糖雪蛤,然后是明月楼的小红。再然后,有一个人在我还未进入玉箫阁之前,曾站在楼下问我打算怎么办,他意有所指,他怂恿我带梨落私奔。
在我叫出这个名字时,廖文的笑在房里响起。傅家堡的家丁武师们随同他从门窗外涌入,他们手上刀剑的寒光雪亮,他说二公子,好久不见。
9
天灵山上傅二公子杀了武林第一庄庄主楚一笑夫妇,却不想于乱中逃走的,还有凌霄山庄少庄主楚廖文。傅长宁成亲之日,楚廖文化名进了傅家堡,一心复仇。直至他听闻了傅二公子口中女子的名字,漫漫长夜中,便有了一个计划。
我的竹剑对准了手执游龙剑的楚廖文。傅家堡七百多号习武之人是我调教出来的,靠他们对付我,我又怎会深陷囹圄。楚廖文追我至天灵山顶,那把游龙剑寒光闪闪,但我知道,他赢不了我。
他的剑距离我的咽喉不过寸许,这令他笑得很畅快,像一种夜行兽的嚎叫。我只有最后一问,毕梨落,她如何会听命于你?而我的孩子,你又为何要留下他?
哈,到现在你还如此天真。楚廖文笑道,若不是那孩子姓楚,我怎会始终按兵不动?我和你一样,会殚精竭虑护着他,直到他长大成人,顺理成章袭下你傅家堡全副身家。你以为我与毕梨落素不相识?傅二公子,江湖艰险,靠早已四分五裂的五灵教,如何能佑护年幼的毕梨落在失掉双亲后顺利长大?如果不是我凌霄山庄,毕梨落早已化灰化尘,游龙剑也早就遗落江湖。是我父母在五灵教圣坛前受挚友托孤,十年来,靠了天下第一庄的名号暗中维持五灵教不灭。我与梨落从小一起长大,她早已暗许我楚家,十年后天灵山一战,说是各路豪杰争相一战,事实上,父亲早已得到游龙剑,而毕梨落也会在众人面前,成为我楚廖文的妻子。
他紧了紧手中的剑,又道:但我想不到的是你们傅家堡,你兄弟二人竟不惜与整个武林为敌,也要从我手中夺得梨落与游龙剑。我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你大哥迎娶梨落,而你仗着游龙剑称霸江湖。若不是那一夜你酒后失言,至多我侥幸悄悄取你性命,然后一生接受你大哥的追杀。我不想过那样的日子,原本这一切,都该属于我凌霄山庄,都该是我的!
他张狂地大笑,但笑声未止,我竹剑轻轻一拨,抵住我喉咙的游龙软剑像一只骤然折返的白鹰,在他不可思议的表情里,剑刃回挫,自剑柄而出,深深埋进了他的喉咙。
我说过,他赢不了我。不懂剑的人,绝世名剑在手,也不能识得其中精妙。如他一样,将剑尖对准敌人的时候,也将死亡对准了自己。
而扑上来的那身白衣却惊住了我,那是毕梨落。我拔出埋于楚廖文喉中的游龙剑,再一次用剑刃抵住了她的喉咙。
10
她说长风,你为什么不带我走呢?血从她的喉间滴落到那身白衣上,像天灵山上熬过苦寒盛开的红梅。
我说没有用的,你的柔情,再也摧毁不了我。
她凄厉地一笑,说,你要杀我?
我的手很抖,但仍坚决地说了一个字,对。
她说那么你忘了,在傅家堡的那七日。那飞雪的七日,你对我说过,你爱我一生一世。
我说不要相信一个男人的誓言,就像不要相信一个女人的眼泪一样。如果傅家堡里的那个你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阴谋,你如何还配得起我对你的爱。
她又笑了笑。她说这一幕很熟悉,二十多年前,想必我父亲也是这样用剑指着我母亲,而后来,他却用指着她的剑,断了自己双足。
我说,痴情的故事已经打动不了我,他们有爱,我们,只有恨。
说这话的时候我的剑已经划破了她的喉咙,但下一秒,她倒下去的身体让我感到双足与心一样有碎裂的疼痛。跪倒在她身边的时候她手里那柄金光闪闪的小剑上沾满了血,她说原来你也不懂游龙的秘密,这把剑中剑,才是真正的游龙。
她满足地闭上了双眼,鲜血奔涌时她发出微弱的喟叹。她说你终于也被游龙断了双足,从此后,就让我们像我父母一样,在这天灵山上相依相守。
我挣扎着抱起她尚有微温的身体,我哭了。
她说我负了楚廖文和你大哥,我只是一个想得到所爱的寻常女子。我曾无数次幻想你能带着我归隐天灵山,但你始终不是父亲那样至情至性之人,肯为一个女人抛下一切。是失望令我狠心,是绝望,令我顺从了廖文。
这一刻,我不得不承认,对她的爱,我甚至比不上大哥深。
她最后一次看了看我,说,但我没有骗你,在楚廖文面前,我的谎言保住了那个孩子,我们的孩子,他会在傅家堡里,安然长大。
天灵山上风雪怒号,她合上眼的时候,我想起一句话。
傅家堡飞雪七日里,她曾在梅花窗下殷殷问我,长风,带我走好吗?
我摇摇头说,毕梨落,江湖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