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读大时代II世纪之战——丁野(转)
韦家辉竭尽所能设计出了一个空前绝后的人物,把罪孽、疯狂、无知、神经病、超能力、通佛、直到舍己救人集于一人之身,他简直是勾勒了一幅毕加索式的人物画像,五官错位得超乎常人的想象,毕加索的画毕竟还只是涂抹在画布上,而韦家辉却要秋官把这个靠笔墨解释都令常人的思维逻辑难以接受的角色演到人信,难!而这之前,秋官已有了一个丁蟹,丁野的浑噩哪怕只是略“偏”一点都会掉进丁蟹的陷阱,秋官更有百多个各色人物,丁野的彻悟哪怕只是略“正”一点都有可能与秋官以往的某个人物雷同,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或过或不到位,便会“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丁野便会带上别人的影子,丁野也就不是丁野了,难!难!难!
到底有多难,也许真的只有天知地知,韦家辉知,秋官知。无怪在成都影迷见面会上在被问及为什么找秋官和刘云青来演《世纪之战》时,韦家辉毫不避讳地说:“不找他们两个,就不知找谁了嘛,如果他们两个不演的话,这个戏就排不成了。”在韦家辉的心目中,只有秋官能读懂丁野的灵魂,也只有秋官的卓绝演技才演绎得出这个由大恶走向大善的灵魂。
剧里有这样两个段:丁野在厕所遇到方新侠、方新侠站在没摔死的丁野病床前,方新侠的眼睛里只有理直气壮的仇恨,而丁野的目光却复杂多了,在他接触方新侠目光的一刹那,眼里先是闪过一丝“胆怯和恐惧”,他躲开方新侠的目光,先大喊大叫地为自己打足气、壮足胆,才在眼睛里显出仇恨,才敢和方新侠的眼睛对视,秋官就用这么一个精确入微的眼神,便剥露出丁野灵魂深处还有的一丝歉疚,让人一下就明白了这是丁野的灵魂,不是那个“错都错得理直气壮”的丁蟹的灵魂,只消这么一个眼神,秋官就让丁野避开了丁蟹的陷阱;当丁野以为自己死了,剩的不过是个游魂,在张医生面前毫不做作,给医生煮面,让张医生“趁热吃”、而他“要做个最听话的病人”,秋官就用这么一点点的“孩子般的单纯”,便展示出了丁野灵魂深处还有的一小片净土,让人一下就明白了正是这一丝歉疚、一小片净土使丁野那个无知浑噩的灵魂中还留着一扇向善向佛向灵台澄清的窗户,只需这么一点点“孩子气”,秋官就让丁野有了从十恶不赦走向立地成佛的基石;当丁野在乱哄哄的市场找到方新侠的一瞬,嘴角竟浮现一丝不经意的淡得令人察觉不到的笑意,此时的丁野要报仇却又深陷在不知自己这几十年是对是错,若是错又错在哪的困惑之中,秋官就用这么一个似有似无的笑,或者说是似笑非笑的木然便把丁野那个在报仇、歉疚、困惑的泥潭中煎熬挣扎的灵魂表现的淋漓尽致。有的演员只能以“米”、“厘米”为单位来表现角色的形,秋官却是以“毫米”和“微米”的精度来雕凿角色的魂,怎能不入木三分。
丁野的灵魂历尽磨难,在河边顿然开悟,丁野把他心中所见全部画出来后,走出来吃饭,听良真讲述,在这场戏里,秋官让摆脱了心魔的丁野带着一种“摄人”的气势,让丁野的眼神能读心、能看透前因后果,能预见结局,一看丁野的那双眼睛让人的灵魂都感到振颤,那双眼睛象是能看到每个人的前生来世,让每个人的灵魂在那双眼睛里都变得赤条条,无遮无拦,不要说戏里的良真被那气势震慑得竟不知所措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她甚至在怀疑丁野是人还是佛,就连老太看到这的时候,都感到了那气势的强大“气场”,竟然有“压得慌”的感觉。老太当时就想,演绎超能力就如此震慑,若让秋官演绎佛,老太怕真是再难分清秋官是佛,还是佛是秋官了。韦家辉设计丁野的超能力就是要达到让人对丁野有一种亦人亦佛的感觉,让别人信他是佛,他自己则能在“扮佛”、“扮高人”中求得灵魂的解脱,这种设计——演出一种超能力,演到人信——简直是强“人”所难,而秋官却作到了,试问,除了秋官,还有谁的眼睛能产生这样的震慑力!
从出狱助方新侠直到以死点醒赛斯,戏不多,却令人品味不尽:从下车在大厦台阶上一站,到大叫“宝贝儿子”、到告诉儿子“趁其病取其命”、到休市时暗笑、到引儿子用算盘、直到和儿子打秋千,丁野的一举一动都渗透着秋官对丁野出神入化地把握:在这个瞎着眼睛都打败了塞斯的丁野的脸上,你读到的不是睿智,只是莫测的神秘;不是明察洞悉,只是高深的先知;他的举止谈不上气度风范,只是一种气势;他对塞斯谈不上宽容,只是“放他一马”;他在交易大厅谈不上指挥若定,倒更象是魔道之战。秋官令丁野的举止使你无法用和文化教养沾到一点边的词来描述,而这正是韦家辉设计的丁野:一个没有教育背景的奇人。除了“出神入化”真不知道还有什么词足以描述秋官对丁野的把握和演绎。
从出狱到以死点醒赛斯,丁野脸上始终挂着笑,奇怪的是尽管已经创造了数不清的词来描述各种各样的笑,却没有一个词可以描述丁野的笑:带着一丝得道高人的神秘、带着一点不羁的野性,带着一点对自己过往的嘲弄,也带着一份对自己归宿的淡定,在中文笑的词汇里应该又多了一个词——“丁野的笑”。秋官把丁野带到自己的心里,又用自己的心演出了一个带着独一无二的笑容、有着独一无二的举止的独一无二的丁野。这个集罪孽、疯狂、无知、神经病、超能力、通佛、直到舍己救人于一身的丁野就象张无忌、楚留香、乾隆、丁蟹……一样,已经成为他人可望而不可即的经典形象。秋官演丁野,简直是一挥而就,弹指间就使韦家辉梦想成真,他也又一次超越了自己。
令人遗憾的是,在《世纪之战》原本中,韦家辉的心太大了,想尽演世间万象,设计了太多的角色,各个又有太多戏份,结果丁野的震撼力减弱了;而在压缩版中,没剪掉多少枝节,反而把丁野神神佛佛、发神经的段落剪接掉了,其实,丁野的“悟”绝大部分不是靠书本,而是在神经病状态中、在神神佛佛状态中完成的,对丁野来讲,那是一种灵魂的磨难和拷问,秋官为那样一种高难度的演绎付出了极大的心血,使那个病态的灵魂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成为可能。如果换成另一种剪接,砍去所有枝节,丁野带来的震撼会更大。
丁野两次说“没有”,同样两个字,这之间有什么不同?丁野第一次告诉儿子没有神没有佛:他原想只要扮“高人”扮“佛”做善事、后半辈子就能让心灵得到安慰和解脱,但是,天理循环因果报应,让他“连孙子也没有了”,巨大的痛苦终于让他放下了那种扮“高人”扮“佛”的心理上的自欺,为自己的罪孽承担起责任,在儿子面前,终于敢第一次正视自己是“神棍”是“垃圾”。丁野第一次告诉儿子没有神没有佛,只是表明他放下了、打破了心理上的自欺,既然承认那不过是“自欺”与“欺人”,对儿子惟能说“没有”两字。应该说第一次说这两个字是一种“破”,但是如果只有“破”,丁野还不能从大恶走向大善,丁野要写完人生传奇还要在心里立起另一种信念。丁野第二次告诉儿子没有神没有佛:此时的丁野已经领悟了“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如来”的境界,他已经把过往完全放下,按照佛家的“戒、定、慧”之说,从“禅定”中获得了“般若”智慧,丁野不仅能“看到”即将发生的事,也可以学佛祖用自己的肉喂鹰。丁野第二次告诉儿子没有神没有佛,表明他已经立起了一个信念,相信只要向善,所谓“佛”,人人可为,连塞斯也可放下屠刀。正是相信佛不过是人心中的善念,既然“丁野可佛,人人皆可佛”,自然要再对儿子说一次“没有”两字。靠着这个立起的信念,丁野终于从大恶走向大善,写完了自己的人生传奇。
最后一集我流泪了。因为丁野死了。他由一个偏激近于疯狂,个性可怕的人走入我们的视线,他认为他很善,但全世界不理解他的善对他百般的打击。于是他疯狂、他咆哮。最后在山苍野茫的原野找回了本性。没想到这个有如暴虐之君的股魔最后在狱中自毁双目却由此而灵台澄清。方新侠找他岀狱共战塞斯至塞斯破产之后他给方新侠留下一封信要他:“惜取眼前人”。之后飘然无踪。我原以为他是跳岀三界之外,可是他没有,他说他身上的冤孽太重。塞斯破产之后在他的步枪中装进了子弹他想与他的儿女及所有工作人员同归与尽,可是他突然发现他的沙发里有一个人静静地坐着,这人却是仇人丁野。丁野的神情很安定,他一言道破了塞斯的心思。塞斯狂跳如雷向丁野开了枪。连中七枪的丁野至死都念着一句话:“不要一念之差”。塞斯的手软了子弹往门上乱飞,丁野淡淡一笑:“你做到了”。随着也便永远去了。他以死点醒了塞斯迷失的本性,也结束了他疯狂,哀怨、仇恨、又大彻大悟的人生。
人说“画令人惊,不如令人喜,令人喜,不如令人思。”好画如此,好的表演亦是如此。秋官的表演就是一种令人思的表演,他会带着你随着他对丁野的刻画去想:为什么在丁野自首后,当有人向他开枪时,开始他也是一阵害怕和躲避,而后再挺身而出?为什么对儿子讲自己是“神棍”是“垃圾”时,并不咬牙切齿?为什么第一次讲“没有”上时语气平缓不激,第二次讲“没有”时却坚决果断。他让你慢慢去理解他心中的丁野。有时想想丁野,也觉糊涂:为什么韦家辉一定要搞出这么个人物来,非要经过大恶才能走向大善吗?非得这种病态的人才能有如此彻悟吗?或者说,他并没有什么普遍意义,他只是“一个”人物,或者说,以往的作品写了太多的常态的人物,而这个世界谁多少没有些病态呢?